一江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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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曦瑶】乘月采芙蓉(11)

而这样的人,还是会埋怨命运不公。

他这些日子在寒室住着,闲暇时乱翻蓝曦臣的书画,曾看到一张燃烧的华屋。华屋非是哪处世家仙府,更类世俗豪富之家,与他的山水相似,亦是意象开阔,见宅想见城,由数人见众生。

画上没有题字,但他猜想这是幅禅画。他问蓝曦臣为何连落款都不留,蓝曦臣告诉他,这画是五六年前绘的,那时他常常恍惚,应是画完被什么事打断便忘了。他又问,他是否还记得作画时所思所想。

蓝曦臣说,无非是想不明白,自己究竟为何落到这样的下场。但想想世事,又觉得这下场已好过很多人,不免更加难过。

下场这个字眼颇刺耳。他不乐意听,反记得更清楚些。他也许也是“很多人”里的一份子,一般怨过恨过,不知为何。

可他终归还有一个蓝曦臣。

想到此,他不由笑开。金凌瞧得莫名其妙,打发了自己也知无用的怒气,低声道:“若是小叔不愿留下,这一摊子又要怎么处置?”

金光瑶道:“我先前让魏婴查的事,你们查得如何了?”

金凌面色一沉,道:“金勤的去处,是金子楼安排的。”

“但他说那时雁岩出了空缺,他本在斟酌安排哪个子弟。金子晗跟他推荐金勤,他想着金勤一向踏实,就将他排了出去。”

金光瑶靠着椅背,双手拢着转了转拇指。

“他主管防务多年,有了这个解释,你又不能明说金勤已死,怕是不便动他。我记得过去金子晗便没少巴结他,这说辞是借口还是实话,尚未可知。”

“秣陵苏氏可是散了?”

他话题转得过快,片刻后,金凌才道:“不是散了,是没了。”

金光瑶皱眉,道:“怎么没的?”

金凌道:“苏涉死后,苏氏弟子仆役大都各自归家,还留在秣陵芫花坞的,只剩下他收养的孤儿和一些无家可归的侍妾家仆。秣陵离姑苏不远,蓝氏不发话,其他家族便未贸然讨伐。”

“过了不到一年,忽有一日,芫花坞中燃起冲天大火。待大火熄灭,火场中只剩下几十具面目难辨的焦尸。”

“玄门中大都猜是苏涉害过的苦主上门报仇……”

所以这桩案子便不了了之。

金光瑶不必再问也知道是这个结果。

金凌见他面色不好,想着该宽慰几句,却听他道:“当初我的一些事,除了薛洋,只有悯善知晓清楚。然你也知道,当初悯善还死在我前面,我信他没有叛我。”

金凌道:“那小叔是怀疑他身边的人?”

金光瑶点头,道:“悯善虽也算个人才,但性情中颇有些漏洞易被人趁虚而入。旁人看似诚心实意赞扬他几句,他便会多多少少对人放松警惕,若对方再聪明些,被他引为知己也不奇怪。”

“得到了信任与重视,假使还是他身边的人,摸出他乃至我的机密又有何难?”

“最后只需有个确切的死因便可金蝉脱壳,谁又会管一介恶徒的遗族?”

金凌听着,虽然似懂非懂,但也知道金光瑶说得明白是在教他。考虑一阵,他才道:“既然小叔知道苏悯善不牢靠之处,为何还要重用他?”

金光瑶冷笑,道:“我那些事难道很光彩么?金凌,做见不得人的事,就只能用你能掌控或是绝无可能反水之人。不然,你事便成了,也难免被人反过来拿住。”

“一个人有欲望,有弱点,才可能与他人死死结成一党。只要你确信能一直给他他想要的东西,这样的人反倒更加可用。”

“至于败亡,不唯悯善,我亦有会为人所趁的弱点,另用他人也是无济于事。”

他前生最怕世人无情,冷眼冷言。他拼命向上爬,以为终有一日能永远摆脱“娼妓之子”的原罪,做个清白堂皇的仙门高士。

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。

可惜,他那时想的还不够通透。

出身之罪,便如跗骨之蛆。

要压下去,就要用力压一辈子,丝毫容不得半点松懈马虎。

他若早想明白……唉,早想明白也是无用,还有蓝曦臣吊着他呢。

想到此,他半是寥落半是欣喜,只想同那人偎在一处,便道:“你打算如何安排泽芜君?”

金凌道:“小叔与泽芜君自然还是住在绽园,原先小叔的一些东西我也都着人移到绽园了。”

金光瑶点头,道:“我尽量留下几日,你着人把这几年金氏卷宗搬到绽园书房,我理一理,弄明白了再给你出主意。”

这也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。金凌暂且应了。他不方便送金光瑶,金光瑶也不用下人送,出了水阁,随便一张望,便瞧见蓝曦臣坐在假山上的石亭里,四面敞风,也不嫌冷,只呆坐望着水阁。见他出来,蓝曦臣便站起身。也不见他如何腾跃疾奔,金光瑶眼前一花,那人便行至他面前。

金家的地盘,外面即使看着没人也不宜调情。金光瑶伸出两根手指,虚虚勾住他的衣袖,就这么将他牵回了屋里。

绽园是金光瑶当年当上家主后才兴建的,在他心里是个藏月的金屋,处处用足了心思。比如所谓的客舍天心阁便与书房直通,好方便他借着公事与蓝曦臣同食同宿。那时他时时心里紧张,生怕被人发觉阿松是个痴儿,又或是什么事令秦愫起疑心。只有跟蓝曦臣呆在一处时,他才感觉是安全的、舒适的。暌违多年旧地重游,天心阁里处处陈设如昔,爇着的仍是那一味旧香。

金凌确实长进了,或者说,金家人似乎天生就有讨好人的本领,端看如何使用。蓝曦臣闭上门,似也有些意外,道:“想不到金小宗主如此用心。”

金光瑶早找地坐下,道:“是啊,能把二哥手调的熏香留到今日,也是难得。”

蓝曦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,看金光瑶示意他过去,才行到坐榻之前,挨着金光瑶坐下。金光瑶随即偎进了他怀里,动作已然十分熟练。蓝曦臣浅浅吻了吻他,才道:“和金小宗主聊的不顺利吗?”

金光瑶懒懒地靠着他,道:“他想让我留在金麟台帮他。”

蓝曦臣面色不动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
金光瑶道:“二哥也不紧张一下,我要是答应了他呢?你打算把我绑回去吗?”

蓝曦臣道:“阿瑶总不会丢下二哥不管吧?大不了我陪你住一段也便是了。”

金光瑶道:“泽芜君,你可是蓝氏宗主,久留他宗仙府成何体统?”

蓝曦臣道:“当年我久留金麟台的次数还少吗?阿瑶,莫逗我了,你待如何,我都听你的便是。”

这话可真好听啊。金光瑶想。就像蓝曦臣求着他似的。这些日子里,蓝曦臣对他的姿态摆得极低,他受用归受用,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安,并不敢真的如何摆起谱来。他倚着蓝曦臣的肩仰起头来,道:“我是想二哥陪我留几天,多少梳理一下,别叫他们真把金麟台蛀空了,对蓝氏一样不好。但二哥要觉得不方便,我自然还是同二哥回去。”

蓝曦臣的眼轻轻弯了弯。

“你打算的很妥帖,只要金小宗主不介意,我们留几日便是。”

 

当晚,金凌设宴款待蓝氏双璧。金光瑶不便列席,在屋里用了晚膳。久违的鸡鸭鱼肉、参鲍翅肚,吃在口中竟叫他觉得有些腻了。暗暗哀叹一番自己怕不是被蓝氏的树皮草根荼毒了味觉,金光瑶唤人收拾了残羹碗筷,出门散步消食。

金麟台虽高,到底不似云深不知处隐于山中,虽在姑苏北面,但也许是烟火气更重些,倒感觉不甚寒冷。他复活已近有一个多月,天上的月亮已转过一回盈亏,正是下弦。他未想过能再回金麟台,更别提在这积存了他与蓝曦臣无数回忆的园子里闲步。细细想来,这时光竟比旧日更好些。

不必为了那些事惶惶终日,不必揣测什么时候会被蓝曦臣发觉走向恩断义绝。

他漫无目的的走着,直到小径一头出现了一个他极为熟悉又极为忌讳的雄壮人影。

聂明玦。


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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